余生恨(范闲埋首至冰冷尸骸的颈边失声痛哭)(1 / 14)
一缕鲜血溢出嘴角,在唇边勾勒出鲜艳的红。
“在你进府后,我便服了毒。”李承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,“如今毒已攻心。范闲,你虽神通广大,但你总拦不了我死。”
范闲震惊地注视着李承泽,已错愕地吐不出只言片语。
他知道他应当立刻起身,从兜囊里掏出丹药替李承泽解毒。可李承泽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如沉甸枷锁,将他的双腿桎梏原地,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承泽用手背随意拭去那抹刺目的猩红。
人若心存死志,那么此世之间,再无任何事物能够绊住他离去的步伐。
李承泽毅然决然地舍弃了世界。却没想过被留下的人只能站在他身后,满怀悲痛,无能为力地看着死神挥舞镰刀收割他的性命。
范闲咽下那股莫名涌上心头的落寞与酸涩,艰难地开口,“你就没想过,你死了,叶灵儿和淑贵妃……该怎么办?”
“我死后,灵儿和母亲,就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了。”李承泽淡然道,恍若事不关己,“你也无须担心,我留了封遗书,即便父皇心怀不满,但总不至于怪罪你。”
此话乍听之下合理至极,毕竟庆帝曾于大东山上亲口对范闲下旨:能不杀,则不杀……尤其是承泽。
范闲闻言,却是心头一颤。庆帝下令赦免李承泽一事,秘而不宣,唯他知晓。然而李承泽如今却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与口吻,说出了这番不可思议的话。
霎时间范闲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,经过反复演算,仔细梳理后,他将唯一一个符合常理,却也荒谬至极的答案转化成文字,排列成句,求证似地脱口问出。
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,陛下不会杀你?”
“父皇当然舍不得,可我已不愿再作为他的旗子,继续为他所用……”李承泽眼底掠过一丝讥诮,随手将葡萄扔开,平静地凝视着范闲,一转话锋,“我本以为,承乾是我们几个兄弟当中最怯懦的那个人。”
他的唇角上扬,弯起的弧度嘲讽而无奈,“但直到今天,我才发现,原来自己也很怯弱,我宁肯以死逃避,也没有胆量去面对──”
话未说完,一股泛着铁锈味的温热激流以锐不可挡之姿涌上喉间。李承泽喉头一甜,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。
犹如受到了莫大的刺激,范闲瞳孔剧颤,睁大了眼,死死瞪着正胡乱地用袖子擦拭着血迹的李承泽。
为什么?
究竟是哪里出错了。
他魔怔似地站起,走上前,倾身环住李承泽的脖颈,将李承泽整个人圈入了怀中。任由李承泽紧紧绞住他的衣襟,沉默地聆听着自怀中传来的剧烈咳嗽。
为什么李承泽,会步向这种结局?
范闲落寞地想,他之前明明就已承诺过李承泽,只要他愿意放弃夺嫡,和李云睿一刀两断,他就护他一生平安。
但李承泽却不肯听劝,不愿信他。所以在这两年间他一点一滴摧毁了李承泽的势力,亲手折断他的羽翼,让他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。
明明都已经被他从神坛上生生拽了下来,只能在尘埃中匍匐挣扎,李承泽却仍执迷不悟,不惜发兵叛乱,也要去争那把椅子。
龙椅,当真就如此好坐,值得李承泽为之倾尽一切,粉身碎骨?
想不通,完全想不通。
为何李承泽必须死,为何李承泽非要死。
“你啊,就不好奇,我们为何会如此相像?”李承泽慵懒地依偎着范闲,眼帘微阖,唇办轻翕,幽幽说道,“很久以前有对双生蛇,牠们相依而伴,互为半身……可惜,以后世上就只剩下一条了……”
范闲呼吸一滞,他颤巍巍地直起身,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承泽,李承泽脸上依旧勾着那抹讥讽而了然的微笑。他猛然扣住李承泽的双肩,使劲一攥,扯得李承泽一个趔趄。
李承泽一愣,猝不及防就被范闲拽下椅榻,跌进他的怀抱,为之牢牢禁锢。
范闲冷静的表情浮出一丝裂痕。他下意识伸手握住了李承泽垂在身侧的手,与之十指交扣,好似这样就能系住李承泽不断流逝的生命。
或许就连范闲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做出这般举动,恍若全凭本能似地,在大脑思考之前,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行动了起来。
躺在范闲怀中的李承泽见状,无声地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弧,似是早已洞悉范闲隐藏在伪装下的一切真实。
你太会演戏啦,范闲。你藏得比我更深,笑得比我更真,用那炉火纯青的精湛演技欺骗了自己,骗过了这世上的所有人。
李承泽轻咳着血,吃力地抚上范闲的脸颊。他平静地凝望着范闲,彷佛在那双深邃漆黑的幽潭深处,望见了蛰伏于深渊的纯粹存在。
所以相对的,你才会入戏太深,弄假成真,抽不了身。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,都意识不到。
这样的你,又何尝不是个笑话。
范闲愣愣地看着李承泽,眼睛覆上了一层恍惚空茫的水雾。那张无形的面具悄然无声裂开了一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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