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1 / 14)
曹丕骑着马回城门的时候,天色已经有点暗了。额上汗珠亮晶晶的,跑了许久的马,身心舒畅,眉目之间颇有些自在意气,跟曹真边聊边笑,便任由马儿慢慢溜达着。
深色的衣裳衬得身段好,斜斜的暮光照过来,更显得公子翩翩。
司马懿在城门那儿候着,远远见到的就是这幅图景,深邃的眉眼不由也含了几分笑。
“五官将,”他行了个礼,顺手牵住缰绳,低声道,“丞相回来了。”
……父亲回来了。
曹丕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表情,心怦怦跳了几下,自在的感觉飞速褪去,脸上又变成稳重内敛的样子。
在外征战许久,他的父亲在春日正浓的四月回了邺城。
司马懿顺手给他牵着马,一起往回走,“听闻已经寻了你一遭没见到人,还是快快换身衣服去见丞相为好。”
一旁的曹真似乎皱着眉嘟囔了几句,打抱不平。曹丕却再没心思跟族兄闲谈,话也懒得说,留不太对付的两个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,自己忙着回府换了身衣服又熏一道香,总算在落日前进了父亲的书房。
曹操正在案前翻看什么东西,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,慵然却锐利。曹丕喉头一动,低下头。
“跑马自在吗?”
这话问得奇怪,曹丕自觉说什么似乎都不对,最后只能又垂着头道了句,“儿臣知错。”
曹操笑,“知错,错哪儿了?”
他局促,若说跑马,倒也不算什么错事,父亲一回来便找自己,总不可能是想他了——又做了什么惹父亲烦了?
曹操没计较他的沉默,开口点了一句。
“崔琰倒是很赏识你。”
“……”
这下曹丕知道他在看什么了,左右不过是留下的人关于朝堂事的记述。崔琰一直以来都主张立长,算是自己的助力。之前他爱和子丹出去游猎,被人家劝谏一通也认了错处,从那以后便更显亲密,也有些人情往来。正因为曹植的妻子是崔氏,他才更花了些心思得崔琰的心。
“子建的外家都如此亲近你,”曹操顿了顿,“可见子桓笼络人心的本事倒是好得很。”
“……并非儿臣本意。”
曹操闻言,放下那卷轴,起身走过来,抖抖宽松广袖用手抬起他下巴。曹丕仍朝下看,并不与父亲对视,脸上勉强维持的平静,已经能做到几乎看不出波澜。
曹操冷笑了一声,松了手。
“却也有不奏效的时候。”
曹丕默然承受着讥讽,只等着父亲懒得再说什么了把自己赶走。要争世子位,怎可不笼络人心?不过是自己人不顺眼,做的事便也不顺眼了。
下巴上有手指留下的温度,隐隐的,他好像又闻到一点血腥味。
不奏效,是指自己总不得父亲的心吧。
折腾一遭,被骂了几句,便又回府里去。曹丕暗叹自在的日子结束了,难以排解的思念也结束了。任何时刻的欢喜总是不纯粹的,他又能日日看见父亲,便也要日日受到另一种折磨。
天气易变,转眼便有阴云覆空,吹起来的风也凉了。
曹丕夜里躺在榻上,辗转反侧。风雨渐起,更吵得人睡不着觉,雷雨声好像响在他心里。
心乱如麻。
困倦和烦躁反复折磨脆弱的神经,他循着今日闻见的那一丝血气,又想起来很久以前的那件事。
对父亲的爱,悖逆人伦的情感,在漫长岁月的印证下已经成为一个过程。或许原本只是求一点偏爱,一点目光,求而不得,在自怜自哀的时光里渐渐扭曲变质,在最躁动的年龄里改换了模样,与欲望一并烧作扭曲背德的火焰,灼烤着年轻鲜活的心脏。
但这也不过是自己埋藏在心里的念想而已,他和父亲,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哪一刻开始变成这样的呢?
十七岁那年,他从军征战。
曹操在战场上受了伤,一圈人乌央乌央地围着,他站在最边角处,也心急如焚地盯着看。
幸而是箭矢擦过的伤,不重,只些许鲜血染了里衣,已经凝固了。脱下来的时候曹操皱了眉,想必是疼的。苍白赤裸的肌肤露出来,常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十分明显,今日又添一道。
曹丕在一旁看,眉头不自觉也跟着皱起来,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处冒着血的伤口上,手便极其自然地接过医官手上的衣服。反应过来时,已经沾了血的湿布料就黏糊糊地搭在手心。
“出去丢了吧。”曹操瞥了他一眼。
虽然崇尚节俭,但血染成这个样子也穿不成了。儿子跟个小孩似的呆呆站在这儿守着,好像生怕他爹死了。
曹丕应了声,捧着那血衣出去了,他感觉心里密密麻麻的疼——实在是心疼父亲,也担忧他的身体。沙场之中,刀枪无眼,人的生命多么脆弱,这一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了。
穿着铠甲的年轻公子分神想着些有的没的,往扎营的边缘地带走。他不太想把这东西给侍从或者随手扔掉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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