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萼枝(4 / 4)
他闭上眼睛。前半生岁月匆匆如流水过,后半生,就让它短些,再短些罢。
……
帝释天从马车下来时,是上午时分。时逢隆冬,北地正下一场大雪,两日未停。他朝着远处的地平线望去,尽是苍茫一片。
随行的宫人唤他,道外头风雪大,还未到大营门口,请他先回马车上去。但帝释天没有上车。他裹着厚厚的一层披风,将兜帽罩在头顶遮挡风雪,而后朝着大营的方向步行而去。
宫人在后头着急,帝释天已经病了两年,平日里总是咳嗽,如今竟然想要在风雪里走那样远的路。
帝释天没有再回到马车上去。凛冽的北风吹在他的面上,像细小的刀子,但他并不在意。他向前走啊走,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留下一串踽踽的脚印。
模糊的视野里,他逐渐看到了大营的正门,营地门口的篝火燃烧通明。他渐渐能看清那些来来往往列队的士兵,队列整齐,腰杆笔直,那是阿修罗手下训过的兵。他看见迦楼罗,副将握着佩刀,正同守卫的士兵交谈。
他越走越快,但风雪太大,吹得他的袍袖在风里猎猎地响。他向前有些艰难地跋涉,耳畔风声轰隆,他的肩上、帽上落了许多雪。
远远地,他看到一个身影。
高大、坚定,像立在雪中的一座山。阿修罗穿玄色的裘衣,白茫茫的雪地里,那一抹深色,格外显眼。风吹起他的发辫,雪落在他的肩头,他看见阿修罗,他的阿修罗,面容沧桑了许多。他的下颚有了一圈浅淡的胡茬,肤色也更深了些。
帝释天忽然之间就什么都顾不得了。
他朝着阿修罗,他的阿修罗,狂奔着。二十年了,他再也没有这样狂奔过,就像当年牵着纸鸢的少年那般狂奔。他的兜帽被风吹落了,风雪打在他的脸上,但他不在意。他跑啊跑的,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,就像十六岁的那年他们在草地上,他的少年踩着高高的草,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他。
阿修罗转过身来。他看到帝释天向他奔跑而来。那是梦里才能见到的帝释天,将玉坠系在他颈间的帝释天,说最喜欢雄鹰的帝释天,同他在郊外跑马的帝释天,推开窗捧起萤火虫的帝释天,上元夜牵着他的手的帝释天,他想忘却却终究不能忘却的帝释天。他最终将厚重的披风也丢在了雪里,扑进了他的怀中。
在那一刻阿修罗忽然又觉得,后半生太短、太短了。
风雪里,天地却都沉寂。他们在大营门口,在所有人面前,在沉寂的天地与喧嚣的风雪中,眷恋轻抚过彼此的侧脸,然后安安静静地接吻。
后半生太短、太短了,一个后半生又怎么够呢?他还想要正大光明地拥抱他,想要吻他的嘴唇,想牵着他的手走遍每一个地方——
——直到地覆天翻,沧海桑田,也不会再放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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